汪品先院士錄制的科普短視頻。光明圖片
4月10日,中國科技館原館長王渝生(中)在重慶明遠未來小學參加科普活動。光明圖片
3月4日,在廣州黃埔區(qū)的航空輪胎大科學中心展覽館,參加研學活動的小朋友在志愿者的幫助下制作建筑模型。新華社發(fā)
一位小學生在中科院物理所科普活動中體驗物理的魅力。光明圖片
4月16日,在西南大學藥學院實驗室,孩子們在老師的指導下進行聚集誘導發(fā)光實驗。秦廷富攝/光明圖片
在山東青島寧安路小學開展的天文知識科普活動上,一名學生在手繪“我的航天夢”。王海濱攝/光明圖片
【一線講述】
編者按
步入信息化時代,當形形色色、良莠交雜的網(wǎng)絡短視頻日益影響人們生活之時,當我們憂心于老年人和互聯(lián)網(wǎng)之間的“數(shù)字鴻溝”之際,一個群體的出現(xiàn),讓無數(shù)人為之振奮、感動、滿心敬佩,也為高質(zhì)量網(wǎng)絡知識傳播注入信心——“銀發(fā)知播”,一大批以網(wǎng)絡平臺為“教室”、以三寸屏幕為“黑板”,面向廣大網(wǎng)友無私傳授自己畢生所學的老年短視頻博主。不久前,他們中平均年齡77歲的13位代表獲評“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集體獎,引得無數(shù)網(wǎng)友傾心點贊。
春蠶不老,夕陽正紅。讓我們走近“銀發(fā)知播”群體中的5位代表,感受他們擁抱新技術、釋放光與熱的動人情懷。
讓科研和科普“無縫”對接
講述人:中國科學院院士、同濟大學教授 汪品先
作為“銀發(fā)知播”群體的一員,獲得“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集體獎項,我很感慨,這說明大家對科普越來越重視了。
我做科普是從海洋開始的。20世紀80至90年代,我每年都在上海兩會上呼吁重視海洋,號召大家加強海洋意識。也是在那些年,少兒科普讀物《十萬個為什么》紀念出版50周年,我公開批評這套叢書缺少關于海洋的內(nèi)容,相關方很重視,會后不久,我就受命主編叢書的“海洋卷”,推出后大受歡迎。從此,我逐漸走上了少兒科普這條路。
我在同濟大學任教半個世紀,深感高等教育文科和理科脫節(jié)是創(chuàng)新教育的“癌細胞”。所以,我于2021年開了一門《科學與文化》課,告訴同學們科學不光是有用的,更是有趣的,科技創(chuàng)新的源頭往往就是好奇心。沒想到,這門課“一炮而紅”,在網(wǎng)上看直播的居然有好幾萬人。后來,我把一些課程內(nèi)容放進了短視頻,引來了上百萬粉絲的關注。
我一直認為,科學家不能總待在象牙塔里,科學不能變成少數(shù)人的“自娛自樂”。如今,科普的手段渠道越來越多,科學家應該抓住機會,讓科學研究和科學普及“無縫”對接,讓整個社會都對科學感興趣。科普其實也是科學家在向社會做匯報,讓老百姓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做的事情有什么用??茖W家能夠把自己的科學研究普及給大眾,那說明科學家自己也融會貫通了。前幾年,我主持的“南海深部”研究大計劃結束時,我的公眾報告題目就叫“南海演義”,大家聽了很感興趣。
科普要與時俱進,采用新技術非常重要。通過短視頻做知識傳播,觀眾的反饋及時且豐富,看了很鼓舞人心。有時講到精彩處,視頻里的彈幕像雪片一樣飛過,喝彩叫好的氛圍讓人很是興奮。
當然,做知播的過程中,我也跟年輕人學習了很多新知識。比如,叫我講“一鍵三連”,我并不懂,只能“鸚鵡學舌”。新技術層出不窮,在青年人的幫助和鼓勵下,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跟上。
對設計的熱忱讓我繼續(xù)“折騰”
講述人:清華大學文科資深教授 柳冠中
得知當選“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我很高興。我覺得“銀發(fā)知播”可以起到正向的宣傳和引導作用,形成社會的典范。
這些年來,社會上找我辦講座的很多,其中不乏直播、短視頻等形式,我也愿意多講講。俗話說“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講給年輕人聽,過去“滿堂灌”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必須用他們能接受的形式,才能在潛移默化中產(chǎn)生影響。短視頻短小精悍、節(jié)奏明快,短短幾分鐘就能把一件事說清楚、把自己的主張講明白,這就很合適。
我畢生從事設計,也把設計當作自己的不變追求。近些年,我在短視頻上主要講的內(nèi)容是工業(yè)設計,以及怎樣從設計的角度理解中國方案。我認為,年輕人樹立什么樣的觀念很重要。現(xiàn)在社會上有一些不太好的風氣,有些人的心態(tài)比較急躁,急于求成,期待一步登天,追求奢侈、享受,這類心態(tài)必須糾正。設計不僅僅是一項技能,還要研究需求并引導需求。設計追求的是一種新的消費方式,在創(chuàng)造方便的同時引導人的行為健康合理。
有人問我:你都退休了,為什么還要“折騰”?答案很簡單:因為我有一份責任和熱忱。我們要通過好的工業(yè)設計,幫助人們實現(xiàn)生活水平的提升,實現(xiàn)對樸素的、實在的、自然的理念的追求。我希望把這些觀念傳遞給更多年輕人,讓他們及早明白其中的道理,一起抓緊光陰、為國奉獻。
在科普路上保持好奇與童心
講述人:中國科技館原館長 王渝生
1978年,在中國科學院讀研究生的我初次接觸科普工作。那時,寫一篇講圓周率、中國“四大發(fā)明”等內(nèi)容的小科普文章,就可以拿到四五塊錢的稿費。2000年,我調(diào)到中國科技館當館長,這是我真正從事科普工作的起點。當時的中國科協(xié)主席周光召對我說:“科技館館長第一要是科技專家,第二要是人文雜家,第三要能說會寫,第四要接觸群眾,是社會活動家?!边@番話深深感染了我。從那之后,我傾心投入科普中,一干就是20多年。
做科普,內(nèi)容一定不能過時,既要不斷學習新科學,更要學會運用新科學。信息時代,科普的觸角可以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觸及更多的人,我便提議在網(wǎng)上做科普,并身體力行。我印象最深的是,某平臺給我做了一個時長2分鐘的科普小視頻,竟然有18萬人次觀看。不得不說,用互聯(lián)網(wǎng)做科普真是又快又好,影響力大、覆蓋面廣。
“老頑童”是我視頻賬戶的名字,這個昵稱是我到各地做青少年講座時孩子們給我取的,他們說我像個老頑童,童心未泯。我想,真正的科學家就像涉世未深的孩童一樣,對未知事物有強烈的好奇心,所以才會去鉆研和探索。我在科普道路上也一直保持著這份好奇與童心。
20年前,我有幸參加了第一個國家中長期科學和技術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的課題研究,我們組提出一個項目,叫“實施全民科學素質(zhì)行動計劃綱要”,認為科技創(chuàng)新和科學普及是鳥之雙翼、車之雙輪,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缺一不可。一位院士當場否定,說科普和科技創(chuàng)新的分量根本不相稱。我反駁他:“科學普及姓‘科’名‘普’,科技創(chuàng)新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也是把創(chuàng)新的成果普及到億萬群眾當中去?!爆F(xiàn)在,情況不一樣了,很多科學家在參與科普,我們此次獲獎的“銀發(fā)知播”群體中就有幾位院士,讓人很欣慰。
說起對我國科普事業(yè)最大的期待,那就是進一步推動科普工作依法化、專業(yè)化。中國是世界上第一個頒布科普法的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科學技術普及法》已經(jīng)實施20多年了。今后,科普工作還要更加專業(yè)化。比如,設置科普工作者的準入門檻、在大學里設立科學普及專業(yè)等,這樣中國科普事業(yè)才能蒸蒸日上、與時俱進。
做“電力十足”的知識分享
講述人:山東省濟寧市退休教師 王廣杰
我之前是濟寧市一所職業(yè)中學的電工課教師,退休后想繼續(xù)發(fā)揮余熱,就開始做網(wǎng)絡直播。剛開始時,我在自家住房的晾臺上錄制。沒想到,這些直播迅速“火”了,頭三天觀看人數(shù)就達上千人,一周后達到上萬人,最多的時候單場觀看人數(shù)超過四十萬。
我給自己的“人設”定義為“知識分享型”,希望能通過我的直播讓年輕人體會到物理的樂趣。這么多人來看我直播,主要是因為我講得通俗易懂,能夠讓不同文化程度的人都聽得懂。一年下來,我的直播間也“升級”了,之前是提前寫好板書,直播的時候照著念,現(xiàn)在我可以邊講邊寫,還學會了連麥和網(wǎng)友互動。
在直播中,曾經(jīng)有位網(wǎng)友提出了工作中遇到的一個關于三相交流電的難題,我們在直播間里討論了兩個晚上,依舊沒能解決。第二天直播時,我呼喚直播間里的高手們“出手”,很快,一個研究生連上了麥,算出了結果。此后,直播間里的網(wǎng)友常常會提出一些問題,如果有些問題我回答不了,就會連麥直播間里有經(jīng)驗的電工、專業(yè)研究生等人解答難題。除了講解電學知識,我還常在直播間里講安培、歐姆、法拉第等科學家的故事。有網(wǎng)友問我初中畢業(yè)能不能學好電,我就把這些科學家的事跡講給他們聽,鼓勵他們堅定信心、堅持學習。
這次獲獎,我覺得非常榮幸,也深感今后還得繼續(xù)努力。這份榮譽不只屬于我,也屬于直播間里的每一個人。我會在大家的陪伴下堅持直播,把電子電路的課教得更好。
哪怕只幫到一個人 也值了
講述人:安徽省淮南市退休教師 楊維云
當了30年小學語文老師,又做了20年幼兒園園長,我大半輩子都在跟小朋友打交道。備了50年課,一天都沒落下;上了數(shù)萬節(jié)課,直到今天也沒有離開講臺。只是,“講臺”從三尺方桌變成了三寸屏幕,“學生”從小朋友變成了遠遠近近素未謀面的“老熟人”,或者換個年輕人的叫法——“粉絲”。
前兩年,身邊的老姐妹們都玩起了短視頻,我也第一次接觸到了網(wǎng)絡直播。隔著屏幕就能和四海之內(nèi)的兄弟姐妹們實時互動,好玩。可我既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更不懂“帶貨”,大半輩子只會教孩子辨音識字,播些什么呢?我心想,那就教拼音吧,如果能幫幾個孩子愛上學習,也是好事。
2021年,“喜洋洋拼音課堂”正式開課。我在家里支起手機、架上黑板,開始了熟悉又生疏的網(wǎng)絡拼音教學。剛開始直播時,直播間觀眾很少,經(jīng)常只有一兩個,多的時候也只有十來個。但我還是認真?zhèn)湔n,堅持每天兩播,對觀眾有問必答,經(jīng)常夜里12點多才能下播。雖然辛苦,但我樂在其中:能夠為拼音漢字“帶貨”,哪怕只幫到了一個人,也值了。
漸漸地,直播間里的觀眾多了起來。和他們熟絡后,我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人并非帶著孩子學習的家長,而是目不識丁的成年人。根據(jù)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我國文盲率大大下降,但總數(shù)仍有將近3800萬人。不識字,讓他們活在真實的困境和內(nèi)心的自卑中,直播間里始終守候卻沉默寡言的他們,大都有著“難言之隱”。
成年人學拼音,比孩子困難得多,他們騰不出大量時間系統(tǒng)練習,記憶力也不如兒時,并且往往操著濃重的地方口音。從a到w,從點到鉤,我從最基礎的知識點教起,帶著他們一遍又一遍練習,直到學會。
現(xiàn)在,我的粉絲量已經(jīng)接近40萬了,每天直播間觀眾穩(wěn)定在幾十人至上百人,最高峰時曾涌進了一萬多人同時觀看。他們就像一個班級,相互鼓勁,成了素未謀面的“同學”。有的人在直播間學會了上千個漢字,已經(jīng)能寫成一篇小作文了,有的人甚至因此重新找到了工作,有機會奔向更廣闊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他們重拾了自信,找到了自我?,F(xiàn)在,無論誰問我,“楊老師,我能學會拼音嗎?”我都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一定可以?!?/p>
“感動中國2022年度人物”授予了“銀發(fā)知播”群體,位列其中,我感到榮幸且慚愧。我做的事很普通,也許無法擔起“感動中國”四個字,可在我的直播間里,卻有一個個發(fā)著含糊不清的音、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在經(jīng)歷了困難挫折后依舊奮力奔跑的人。他們,更叫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