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11日),余華英拐賣兒童案在貴陽市中級人民法院重審一審開庭。
當年被余華英拐賣的楊妞花來到法院參加庭審。她希望余華英能得到嚴懲,維持死刑宣判,讓人販子不敢再拐賣孩子。“想到破碎的家庭,含恨而終的父母,我能不恨嗎?”
△楊妞花在法庭外
5歲時,楊妞花被余華英從貴州拐賣到千里之外的河北,“楊妞花”從此成了“李素燕”,直到31歲,她才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可真的回到家,現(xiàn)實讓她痛到無法呼吸:被余華英拐走后的三年間,父母因悲傷過度相繼離世。如今,家里的老房子也塌了,一家四口再也無法重聚。當年那一別,竟是永遠!
△楊妞花與爸爸楊新民、媽媽熊棉衣、姐姐楊桑英現(xiàn)存唯一一張全家福。
楊妞花在父母的墳前發(fā)誓要“討回公道”,她積極協(xié)助警方搜集線索,親手將人販子余華英送上了法庭。2023年9月,因拐賣11名兒童,貴州中院一審判決余華英死刑。2024年1月,二審時,由于發(fā)現(xiàn)其新的犯罪線索,案件被發(fā)回重審。今天,該案重新開庭審理,余華英被控拐賣兒童人數(shù)增至17人。
有人說,這是一個被拐女孩成功復(fù)仇的故事。在楊妞花看來,這就是她的真實人生,充滿愛、恨與無限遺憾。
父母30多歲相繼去世
不滿12歲的姐姐成了孤兒
2021年5月,楊妞花和親姐楊桑英在線上相認。
楊妞花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她剛剛確認自己找到家了,還沒來得及高興,姐姐的一句“爸媽都不在了”瞬間讓她“腦子‘嗡’一下”。
聽完姐姐的講述,她逐漸補全了自己被拐后的故事:為了找小女兒,爸爸媽媽帶著8歲的大女兒,在貴陽的汽車站、火車站住了七八個月,到處向人打聽消息。尋找無果后,花光積蓄的一家人無奈回到了老家。
一向好脾氣的父親開始酗酒,喝醉了會把所有人當成人販子,見人就問:你把我家妞花拐到哪里去了?爸爸原計劃蓋一棟新房,材料都已準備齊全,但在楊妞花丟失后,他哭著將所有材料砸得稀爛。
媽媽精神遭受重創(chuàng),成了別人口中的“瘋子”。她時常會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妞花,你想吃什么呀?”有一次,媽媽大半夜光著腳跑了出去,被人在山里找到時,她不停地告訴大家:“我聽見妞花在喊我……”
1997年10月,38歲的爸爸去世;次年2月,爸爸走后不到4個月,32歲的媽媽離世。不到12歲的姐姐成了孤兒。
家,就這樣散了。
△回憶爸爸媽媽,楊妞花難掩悲痛。
姐姐坦露實情
“咱爸是扛不住自己走的?。 ?/strong>
被拐前被姐姐喊住
可她招了招手就跟“鄰居”走了
楊妞花怕黑,不敢一個人睡覺。有時候去逛街,她會緊緊拉著孩子的手。
她的恐懼,來自自己被拐走的那一天。
那是1995年初冬。5歲的楊妞花和姐姐楊桑英跟隨父母,從老家來到貴陽。那時父母很能干,做一點小生意,家里的生活條件不錯,楊妞花和楊桑英總有新衣服和玩具,被不少同齡人羨慕。有一次,姐妹倆在挑衣服時犯了難,爸媽就把她們喜歡的幾件都買了回去……
白天,父母去上班,楊妞花跟著姐姐在家里玩。不久后,余華英搬到了隔壁,她女兒的年紀與妞花相仿,時常過來串門。
姐妹倆對這位鄰居毫無防備。楊妞花回憶,一天,余華英突然問她想要什么。想到四姨正在給自己織圍巾,楊妞花說自己也想要織毛衣的針。余華英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當余華英揭開面具
楊妞花第一次看到人性中的惡
“楊妞花”成為“李素燕”
余華英將楊妞花帶到邯鄲后,對外宣稱“這個女孩子被父母賣掉了”。村里一位老人聽說后,將這個孩子買回家,打算給聾啞兒子做養(yǎng)女。
△楊妞花到邯鄲后拍的第一張照片
楊妞花有了一個新名字——“李素燕”,跟隨“奶奶”和聾啞養(yǎng)父生活。余華英曾告訴她,會接她回家,但卻始終不見蹤影,她一直無法確認是不是被父母“賣給這個鄰居阿姨了”。
在“新家”,她時不時挨打,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切仿佛都籠罩著灰色。六年級還沒讀完,“奶奶”覺得“書念多了孩子留不住”,就讓她離開了校園。
村里一度謠傳她是聾啞養(yǎng)父的童養(yǎng)媳,盡管養(yǎng)父從未逾矩,但她很長一段時間都借住在閨蜜家里,不敢回家。
她鼓起勇氣開始尋親
想把“咬著牙長大”的委屈講給爸媽
楊妞花和丈夫小許是相親認識的。相親前,她心里沒底,對于未來的伴侶幾乎沒有要求,“只要人家不嫌棄我就行”。2009年,兩人結(jié)婚,彼此都覺得“撿到漏了”。
同一年,公安部組建全國打拐DNA數(shù)據(jù)庫。但楊妞花并不知曉這一情況,她也沒有勇氣向新婚丈夫講述自己的被拐經(jīng)歷——她怕講出來會被公婆一家看不起,怕自己的小家會“散了”。
△楊妞花和小許的婚禮
和善的丈夫與公婆溫暖了楊妞花的心,她漸漸卸下了防備。2012年,她鼓起勇氣去公安局進行了采血登記,還聯(lián)系到了“寶貝回家”的志愿者,對方幫助她在網(wǎng)絡(luò)平臺發(fā)布尋親消息。接下來的幾年間,她始終一無所獲。
難道自己真的是被父母賣掉了?楊妞花一次次咀嚼著模糊的記憶,她不甘心,哪怕是被拋棄,她也想找到親生父母,將自己“咬著牙長大”的委屈講給他們。
在尋親的這些年,楊妞花成了三個孩子的媽媽,她和丈夫白手起家,買了房、有了車,孩子健康懂事。小家熱熱鬧鬧,她找家的步伐,也越走越快。
2021年,楊妞花開始在短視頻平臺發(fā)布尋親視頻。不久,她的堂妹意外刷到她的尋親視頻,通過私信留言聯(lián)系了楊妞花,然后把楊桑英的聯(lián)系方式推了過來。
當晚11點,楊妞花聯(lián)系上一別26年的親姐姐楊桑英,兩人一遍遍核對記憶里的細節(jié)。
她確認自己找到了家人,也解開多年來心中的疑慮,父母從未放棄自己。
她時常去父母的墳頭坐著
想說些什么卻只是流淚
走過漫長的尋親路,2021年5月15日,楊妞花抵達貴州老家認親。她遠遠望見村口擠滿了來迎接她的人,剛下車,姐姐哭著一把抱住了她。
憑借驚人的記憶力
她報警舉證讓人販子落網(wǎng)
“這一切,都是因為余華英?!彼l(fā)誓要為自己、為父母討回公道。
她先是在河北邯鄲報了警,后又在警方建議下去案發(fā)地貴州貴陽報案。為了配合警方調(diào)查取證,楊妞花暫停了生意,集中精力配合調(diào)查。
楊妞花還憑記憶找到了當年給余華英提供落腳點的中間人王某付。那時,王某付已經(jīng)年近90歲,起初他拒絕作證。楊妞花就去一聲聲求他:“你已經(jīng)90歲了,你比我爸爸媽媽多活了60年……”
△楊妞花和王某付
王某付終于答應(yīng)配合。隨后,一切仿佛按下了加速鍵。民警找到了余華英當年在云南服刑的資料,她的照片混在其他十幾張照片中,被楊妞花一眼認了出來:“化成灰我都認識她?!?/span>
△余華英
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是,余華英首次作案的對象,竟是拐賣了襁褓中的親生兒子。也是從那時開始,余華英找到了“發(fā)財”的門路,將一個又一個無辜的孩子當成商品。
“你叫余華英,我記了26年”
2023年7月14日,余華英拐賣兒童案在貴陽中院一審開庭。這是一起公訴案件,但楊妞花請了律師,提出了包含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失費、誤工費等在內(nèi)的880萬元民事賠償訴求。
她想要的并不是錢,而是一個交代?!坝嗳A英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但我想讓大家知道,我爸媽是被她害死的。她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余華英
法庭上,楊妞花說:“你叫余華英,我整整記了26年。”楊妞花的眼淚止不住地流,目光始終盯著余華英,但對方甚至都不曾抬頭。
直到對證環(huán)節(jié),楊妞花陳述拐賣途中余華英的毆打行為,她才抬起頭——還是那張顴骨凸起、長而兇狠的臉,大聲指責楊妞花撒謊,言語中沒有一絲愧疚。
余華英將自己的拐賣行為歸咎于“當時太年輕”。楊妞花憤然駁斥:“我被拐之后,媽媽32歲就去世了,她不年輕嗎?”
姐妹重逢后
傷痛正在被親情治愈
△姐妹倆還原小時候玩鬧的場景
楊妞花有時會想象另一種人生。“如果我爸爸媽媽還在,我想牽著他們的手看看我長大的地方,想給他們買許多新衣服……”
成為尋親志愿者
楊妞花的“戰(zhàn)斗”沒有結(jié)束
生活步入正軌,但楊妞花的“戰(zhàn)斗”沒有結(jié)束。
楊妞花經(jīng)常收到尋親人士的求助,她會耐心地幫他們分析情況,告訴他們該如何解決問題。有一次,她看到不少家長在尋親途中為了省錢,吃自備的干糧、睡路邊的帳篷,就自掏腰包訂了酒店,還承包了他們的一日三餐。
她也在努力幫助更多人找到家。今年夏天,她整理了1000份尋親信息,用防水防曬的材料打印了出來,招募有意愿的貨車司機貼在車身,為這些孩子早日回家?guī)砀嘞M?/span>
警方也在楊妞花的小店設(shè)置了“采血綠色通道”。在楊妞花的小店采集血樣后,樣本很快會被她寄到公安局,而后信息將被錄入打拐DNA數(shù)據(jù)庫,幫助他們尋找親人。不光如此,尋親成功后,是否愿意公開認親,警方完全尊重當事人的意愿。
楊妞花一直知道,從尋找家人到將人販子送上法庭,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戰(zhàn)斗”。她背后,站著許許多多的尋親志愿者、尋親家長和找家的孩子,更離不開“大環(huán)境”。
2016年,公安部兒童失蹤信息緊急發(fā)布平臺(即“團圓”系統(tǒng))上線,8年來找回兒童5113名,找回率為98.5%;2021年,全國公安機關(guān)開展“團圓”行動,全力緝捕拐賣犯罪嫌疑人、全面查找失蹤的被拐兒童;2022年3月兩會召開時,最高法報告提出,嚴懲性侵、拐賣婦女兒童和收買被拐賣婦女兒童等犯罪……
這都是楊妞花的底氣!她希望,無論是丟失孩子的家長還是不知道家在何方的孩子,都能主動邁出尋找的步伐。“永遠、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會有很多很多人向你伸出幫忙的手?!?/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