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一個戲迷,她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戲。
母親是在一個靠近海邊的鎮(zhèn)子上長大的。過去,住在海邊的人,特別是以捕魚為生的人,每次出海前,都會請戲班來唱戲,以此來祈求風平浪靜,魚蝦滿艙。碰到豐年,喜獲豐收的漁民,還會再請戲班來唱戲,以此來答謝公祖和婆祖的庇佑。母親娘家所在的鎮(zhèn)子,全年除了八月和九月沒有唱戲,幾乎全年都在唱戲。
母親癡迷看戲,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培養(yǎng)起來的。每次,戲演結(jié)束,母親并不是和大家一樣,著急回家補覺,而是跑到后臺,看著演員卸了妝,洗了臉,才離開戲臺,戀戀不舍地回家。
后來,母親嫁給父親,這個愛好依然沒有改變。
我們村子沒有戲臺,也沒有唱戲的風俗。怎么辦呢?母親就跑到鄰村去看。那時,母親還在生產(chǎn)隊里干活。生產(chǎn)隊里的活很不輕松,但即便是這樣,仍然沒有打消母親熱愛看戲的火熱念頭。再后來,分田到戶單干了,母親這個愛好依然沒有改變。白天,母親在地里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她回到家里,三下兩下扒拉了幾口飯,就拎起一個小板凳往鄰村跑。因為,這時鄰村已經(jīng)傳來開戲前的鞭炮聲和鑼鼓聲了。鄰村,最近的有幾里路;最不近的,也有十多里路。無論路程遠近,路況好壞,母親都是靠著一雙肉腳,一路丈量過去。當然,這一路上,絕不單是母親一個人。有時,路上浩浩蕩蕩,排著一條長隊。他們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說有笑,都是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
晚上,母親熬夜看戲;白天,她還要下地干活。我問母親是怎么做到的?母親說,那都是假象,裝出來的,目的就是不想讓父親知道而已。
那么,母親有沒有裝不下去的時候呢?有。母親裝不下去,一般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打瞌睡,二是喊腳痛。
那時候的戲,一般演到夜里十二點鐘才結(jié)束。凌晨四點左右,母親又起來張羅一大家子的飯菜,一共才睡兩三個鐘頭,不困是假的。至于腳痛,母親不敢張口就喊,最多是哼哼唧唧。即便是這樣,她還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父親先是幸災(zāi)樂禍一番,后是數(shù)落母親。最后,父親又不得不去尋覓些草藥回來給母親敷腳消腫。
母親看戲看多了,自然也會唱。像經(jīng)典雷劇《秦香蓮》《龐三娘》《李三娘》等,母親年輕時,可以整段整段地唱出來。
雷劇也叫雷州戲,是雷州半島一種劇種,也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深受雷州半島人們喜愛。雷劇演出語言又分雷州話和粵語。母親更喜歡雷州話。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有了這個愛好,多了一份對生活的從容,對生命的敬畏和對人世間的理解。隨著父親和大哥相繼離世,母親內(nèi)心是悲傷的。很難想象,如果母親不是有這個愛好,母親的內(nèi)心世界將是分崩離析的。
近些年,隨著母親年事已高,對于一村一村趕戲,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于是,我給她買唱戲機子。
最初,我給母親買的是一部雙卡收錄音機。后來,沒人賣磁帶了。我又給她買一臺電視機。現(xiàn)在,我給她買了一臺多功能視頻播放器。無論是哪種機子,母親學習使用的能力,大大超出我的意料。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
我給母親買的機子,一次比一次先進。母親一次比一次學得快。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這些年,我離家外出謀生的路,越走越遠。回家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母親一個人在家,孤寂的日子,比兒孫滿堂熱鬧非凡的時間還多。母親一生坎坷,命運多舛。所幸,她有這個愛好,才不至于寂寞無聊。這于我,何嘗不是大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