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衣來水上，捧玉出泥中?！背醵峭谂旱募竟?jié)，這個階段，接近春節(jié)，是藕價最高的時候。父親在鄉(xiāng)下伺弄了兩畝多荷塘，也該挖藕了。這不，說曹操曹操到，父親打電話問我，能不能抽空回家?guī)兔ν谂骸?/p>
十多年之前，村莊挖土修路，在荒野地上挖了兩畝多地的水塘。水塘雜草叢生，無人問津。父親覺得浪費土地，向村里申請，以極低的價格承包下這塊池塘。父親謙虛地向鎮(zhèn)上農(nóng)技站學(xué)技術(shù)，在池塘里養(yǎng)魚種藕。在父親的精心管理下，死水微瀾的池塘當(dāng)年就煥發(fā)活力，生機一片。父親種植的藕純、香、甜，養(yǎng)殖的魚蝦生態(tài)自然，以“鮮”奪人，一投放市場總是供不應(yīng)求，也給我家?guī)硪还P可觀收入。
不過近年來，我對父親種藕一直持反對態(tài)度。因為種藕是一件非常繁重的體力活。夏天荷葉盛放時，要掐掉密集荷葉，便于通風(fēng)，這樣蓮蓬和藕才能長得大，能賣上好價錢。到了冰冷的初冬，還要把一根根藕從污泥中挖出?？粗赣H日漸衰老，如垂敗的枯荷，失去了往日敏捷強壯的身體，我于心不忍。
可是無論我怎么勸父親放棄種藕，他就像一頭犟驢，偏偏不聽勸。無奈，只得遂了他的愿。我連夜趕回家，第二天很早就起床，腳穿一雙高靴子，徑直奔向荷塘。
荷塘霧氣騰騰，如入仙境。父親很早就來抽水，魚也被驅(qū)趕到中間的深塘中，待年前打撈。父親很有人緣，村上眾鄰不請自來，我跟著他們下荷塘去。我學(xué)著父親，腳輕輕地踩到一棵枯荷下面，慢慢移動，當(dāng)碰觸到藕，就挪開腳，俯下身體把雙手輕輕地伸入淤泥深處，把藕周身泥土摳掉，再用雙手輕輕地把整根藕捧起。挖藕是一項細(xì)心活，若動作粗暴，藕一斷，淤泥倒灌藕中，不好清洗，不耐儲存，這藕就成了次品，價格自然打折。
污泥的腐味隨著腳下冒出的一串串水泡直沖鼻子。腳底冰冷，哆嗦不已，在污泥中行走非常吃力。幾個回合下來，疲憊不堪。本想偷懶一會兒，看到父親和眾人依然忙碌不停，我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挖藕。突然，腳下被一塊碎磚瓦硌了一下，人沒站穩(wěn)摔倒了，弄得臉上身上滿是污泥，惹得眾人笑成一團。
父親跑過來，扶起我，走到河邊簡單清洗了一下。父親看到田埂上堆滿了白皙的藕，褶皺的臉上笑得如盛開的荷花。父親拿起一節(jié)臂膀粗的藕，拆斷成兩段，在清清河水中洗刷了一下，我與父親就這樣每人手拿一節(jié)藕咀嚼著，脆脆的，香甜的。
父親一邊嚼著藕一邊問著我：“想知道這次為什么要你回來嗎？”我搖了搖頭。父親說，“你不贊成我種藕，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人不能忘本。別小看這一方荷塘，你吃穿、上學(xué)、買房、結(jié)婚的錢都離不開它呀?，F(xiàn)在你還有房貸、車貸，趁我還做得動，能為你減點負(fù)擔(dān)，抵得上所有種藕的辛苦。”
父親任勞任怨，原來只想讓兒子過得不要太辛苦，這或許就是普天下父母對子女最樸實的守護吧。我連忙轉(zhuǎn)過身，不讓他看到我濕潤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