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寫過許多與樹木有關(guān)的文字,但總感覺意猶未盡。細細一想,原來家鄉(xiāng)那鐵骨錚錚的棗樹,也一直挺立在我的心中呢!
我老家這里,除了桃梨杏李,棗樹也是最常見、最惹人喜愛的一種果樹。要是誰家院前屋后沒有一兩棵老棗樹,那還算真正的農(nóng)家小院么?要是在秋天里不美美享用幾顆紅瑪瑙似的大棗,那農(nóng)家的日子還有什么滋味可言呢?
農(nóng)諺云:“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換錢?!编l(xiāng)下人都曉得,當年栽植的棗樹,差不多當年就能開花掛果。難怪人們管它叫“棗”(早)哩,和其他果木相比,它成熟結(jié)實最早,用不著眼巴巴等得太久。
可別以為棗樹真是個急脾氣,它的生長過程,又是出了名的慢性子。守護村口的那株樹皮皴裂、枝葉婆娑的歪脖子棗樹,差不多有上百年的樹齡。我家老屋門前那棵棗樹,是在我剛剛記事時父親親手栽下的。如今,人去屋空,它歷經(jīng)風霜依然枝繁葉茂、果實累累。家鄉(xiāng)人愛種棗樹,正因為它生命力頑強,是果樹家族里有名的壽星,子孫滿堂。
春天的鄉(xiāng)野之上,東風裊娜,絲柳弄碧,桃李爭艷,一派生機勃勃。偏偏這棗樹,一直不見什么動靜,那么耐得住性子。待到暮春初夏,百花凋殘,棗樹鐵黑的枝椏間,才懶洋洋地吐出一粒粒晶瑩的嫩芽來。蘇軾云:“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那一簇簇極不起眼的素淡小花,在初夏暖暖的空氣中釀出醉人幽香。棗花開時,村里的孩子已坐在柳蔭下吃上酸酸甜甜的桑葚兒和頂花帶刺的嫩黃瓜了。
七月棗,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秋天,是棗子成熟的季節(jié)。金風玉露的幾番親吻,那綴滿枝頭的青棗變得白里透紅,看上去特別誘人。
家鄉(xiāng)有句土話:青瓜梨棗,逮著就咬。鄉(xiāng)下人對瓜果這樣的吃食,沒有明顯的邊界感。不論誰家打棗,村里的孩子都會自告奮勇地前來幫忙,盡情滿足口腹之欲。一大群孩童齊齊聚攏樹下,像過節(jié)一樣快樂,臉上洋溢著收獲的喜悅。或騎在樹杈上扳著樹枝使勁搖晃,或舞動長長的竹竿對準掛滿果子的枝梢一頓狠抽猛打。頃刻間,紅紅的棗子伴著棗葉,從樹上紛紛墜落,像下起一陣“棗雨”。一顆顆圓溜溜的大棗,在地上蹦蹦跳跳,滾來滾去,惹得我們這幫小孩子滿院滾爬追逐。撿到棗的孩子,顧不得擦干凈,馬上送進嘴里,腮幫脹得鼓鼓的,那才真叫“囫圇吞棗”呢!
農(nóng)家在家前屋后栽種幾棵棗樹,收獲棗子,多半不為賣錢,基本上都是留給村里饞嘴的孩子們。在我家,平時愛喝點小酒的父親,早就計劃著挑選一些最好的棗子,泡一壇棗酒,留著冬天慢慢享用。又甜又脆的鮮棗,一時半會吃不完,就揀一些又大又紅熟透的棗子來曬干棗。秋天的農(nóng)家院里,除了屋檐下掛滿一串串金黃的玉米、紅紅的辣椒,一定少不了一篩匾一篩匾的紅棗。平日里土灰色的小院,涂上了一抹明亮吉慶的色彩。
物資匱乏的年代,鄉(xiāng)下人把干棗當貴重品收藏,等到逢年過節(jié)或家中辦喜事時,才寶貝似的拿出來。鄉(xiāng)村宴席上的一碗甜湯,必然少不了一撮紅棗絲。春節(jié)蒸黏糕、大饃,一定要嵌一顆紅彤彤的大棗。家里娶媳婦,喜床上、被窩里都撒了一把紅棗、花生?!皸椬訔椬?,早生貴子?!毙孪眿D進門,誰不想討這句好口彩。
吃棗,不光有個好寓意,棗子滋補身子是不爭的事實。紅棗營養(yǎng)價值高,可補血補氣。我小時候長得瘦小,體質(zhì)弱,經(jīng)常生病,這讓母親很是擔心,特意給我開小灶,熬過好多回又香又甜的紅棗糯米粥。直到今天,我對棗子的偏愛程度,還遠遠強于別的水果呢!
家鄉(xiāng)人愛吃棗,也同樣看重棗樹優(yōu)良的材質(zhì)。那堅硬紅亮的木質(zhì),那致密細膩的紋理,讓八仙桌、雙人床等棗木家具自帶一種古董的光澤。過去,一套棗木家具,一輩輩傳下去,往往要用上好幾代。就連布滿結(jié)疤的棗樹棍,也是給老人雕刻一把龍頭拐杖的上好材料。
“棗花至小能成實,桑葉雖柔解吐絲?!睆男〉酱?,我一向傾心于棗樹,記著它的種種好處。這種揮之不去的情愫,隨歲月與日俱增。